还缺一块
楔子
耳边传来女人的尖叫声,我的身体上下颠簸,猛地一下摔在地上,全身都在疼,然后,女人的血溅在我脸上,像要烫出疤痕。
那个人走近我,蹲下来盯着我看。然后,他伸出手,抚上我的眼皮,将我的眼睛盖上。他的一边手心里有一个很深的刀口,另一边的手心,有三颗分布规则的黑痣。
而我只能躺在地上,拼命喘息。而后,场景一换,我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小屋子里。
我的头顶上吊着只风铃,发出叮叮当当好听的声音。有个人伸出双手一点点靠近我,悬在我的脸部上方,犹豫半晌,然后缓缓下移,一直来到脖子的位置,然后,慢慢用力!
我无法呼吸,惊惧万分,死亡的影子将我彻底笼罩。
我不能动,不能挣扎,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有耳边不断传来他急促又带着些亢奋的呼吸。
我使劲张大了嘴,用尽全身力气呼喊救命,然后,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模一样——准时在早上6点醒过来。
这不是我第一次梦到他们了,尽管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匆匆地洗漱完毕,手机便响起来了,我叹了口气,赶往案发现场。
亮出证件挤过人群,我上了楼。
这是个旧式住宅区,偏远,僻静。人员构成复杂,邻里之间互不相识,又正巧碰上附近施工,晚上电钻声连成一片,所以就算呼救也不大会被人发现。
和前几次出事的情况一模一样,尸体直到清早才被人发现。
“女,姓黄,三十出头,离婚单身,”法医顿了顿,回过脸看着我,“死因和之前两个受害者一模一样——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亡。凶手很谨慎,依旧没有留下任何指纹。”
我点了点头,然后站在阳台上察看四周的环境。恍惚中,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老头的身影。
1.三个受害者
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28年,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没有了母亲,后来父亲把我丢进了福利院,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听人家说,我还有一个哥哥,可是后来福利院一分为二,他去了另一个福利院,又被别人领养,从此杳无音讯。
我在福利院里独自生活到18岁,考上了警校,从此开始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城市里。
我迫切需要弄清楚常年缠绕着我的那个梦,那个死死盯住我的眼睛,以及那个企图掐死我的人。
后来,我逐渐确定,那些东西其实不是梦,而是长期以来存在于我大脑中的记忆。
某次在我回访福利院时,年迈的院长终于告诉我,我的母亲当初是被人杀死的。那个人杀死母亲之后,抢走了她所有值钱的东西,但却对我手下留情,只是伸手将我的眼睛盖上了……
我查过书,人类不会记得自己出生13个月之前的事情。可按照院长的描述,当时的我只有几个月大。
我一直想找到凶手,倒不是想复仇,只是觉得如果我能找到那个人,问清楚当时的情况,那么也许我的失眠症就能从此好起来。
我没有和队上的人一起回去,我决定独自在这个居民区周围逛逛,弄不好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调查科的人告诉我,最近遇害的三个女性都离了婚,三十岁左右,生活单调,为人善良。受害者的门没有被撬开的痕迹,也就是说,她们是自己给凶手开的门。那么按常理推断,这三个受害者应该是有某种联系的,起码应该认识同一个人。
可怪就怪在她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我皱了皱眉,走向门卫室,敲了几声门后,门开了,我面前出现一张苍老的脸,无神的双目在看到我那一瞬忽然闪过某种异样的情绪,但随即就暗淡了下去。
“什么事?”
我亮出证件,示意他放我进屋去。那人犹豫了下,慢慢走过来,将门拉开。
我常规地问了几个问题,比如小区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陌生人,受害者有没有什么异常等等。
他一律回答没有。
最后,我盯着他道:“我在这几次的犯罪现场,都会看到你呢。”
2.凶狠的儿子
老头没能回答我的问题,因为在他开口之前,门被人一脚踹开,紧跟着是一股熏人的酒味。
一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留着不干净胡茬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进来,嘴里胡乱嚷嚷着脏话。等他抬头看见我,先是一愣,紧接着立马抓住一边的老头咆哮起来。
“老东西,谁让你带人进来的?”
紧接着,他粗鲁地抓住了我的领子,像威吓似的对我举起拳头。那老头愣了半天,猛地清醒过来,赶紧拉住那人的胳膊。
“你疯了,他是警察!”
还没等我回过神,自己已经被推出了房间,门在我面前“咣”的一声关上了。
我皱着眉站在房外良久,直到那老头过了会又探头探脑地出来。我眼尖地发现他的嘴角留着块刚才没有的淤青。
“不好意思,他喝醉了就是这个样子——”
我挥挥手,盯着他的伤:“你儿子这样算是虐待,你应该请公安机关协助你。”
“没事,没事,”他有些慌,赶紧按住自己的嘴角,想了会,又摇摇头,转身回了房间。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有事情想告诉我。
回去之前,我专门到街道办事处调查了一下看门的老头。资料里显示,他是本地人,年轻时是有名的混混,不知因为什么原因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而后过了很多年才再次出现,还带着个儿子。
从资料看,他和那几个受害者没什么关联。或许只是碰巧出现在每次案发现场?还有那个儿子——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一看见他就莫明觉得害怕。我认识他?在哪里见过?为什么会有种熟悉的感觉?
当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恐怖的噩梦……然后我再次准时地醒来,又是早晨6点。
我匆匆地来到局里,同事还都没有过来。我取出案本,重新翻阅起来。
三个受害者都是早晨被人发现,而且屋内都被洗劫一空。
从三宗案件来看,凶手显然盯准了单身女性这样容易遭到袭击的群体。那么他又是怎样哄骗这些女人开门的呢?
3.神秘举报
午饭时间,我正一个人吃面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我按了接通键,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婴儿哭。”
婴儿哭?我愣了愣,“喂喂”两声,他似乎犹豫了下,用更低沉却更响亮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婴儿哭!”
就在我还想继续追问下去时,那头“咔嚓”一声挂上了电话。
婴儿哭?
突然,我脑子里灵光一闪!冲回局里,我在他们异样的目光下拼命翻开几个受害者的卷宗进行对比。
女,单身,离婚。但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们的孩子都判给了前夫抚养。
这样的女人,只要听见婴儿的哭声,一定会母爱泛滥开门查看。那个时候,潜伏在黑暗里的凶手就能伺机而动,冲进她们家里!
我激动得手指都在抖,解决了作案的手段意味着这个案子完成了一半。接下来,就剩下调查那个电话究竟是谁打过来的。而我心中已经有了个清楚的人选。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东奔西走,终于查到了那个老头的情况。他在25年前回到这个地方,带着一个据说是自己儿子的男孩。
可调查之后我发现,这个老头根本没有结过婚,他的名字和身份都是捏造的。
最后,我决定亲自上门问个明白。我特意把时间定在晚上,夜深人静。
我一个人来到他的值班室门口,里面还亮着灯。我轻轻地敲他的门,过了会儿,里面人影一动,门开了。
我一个箭步挤进去,他来不及反应,怔怔地站在屋里看着我,身上还披着床薄被。
“白天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吧。”我直截了当地开口。他先是一顿,接着慌忙摇头:“不是,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我要睡了,你出去。”
他和我的目光匆匆对上,又极快地移开。我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的困惑,挣扎,甚至是畏惧。
“你既然告诉我线索,为什么不说明白?”我盯着他,“你的身份全是假的,我已经查出来了。现在我们怀疑你身边的这个儿子也有什么过去,我希望你能和我合作。”
他惊愕地抬头,正在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看样子是他那个儿子回来了。我不想做过多停留,我一直莫明保持着对那个男人的畏惧感,尽管承认这一点让我觉得非常难堪。
“如果你想通了,随时欢迎来找我。”说完,我塞给他一张纸条,那是我来之前就准备好的。
门适时开了,那个男人在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冲了过来,显然对警察有着某种恨意。
我躲开他的目光,闪到门口,对着那老头点点头:“今天就这样,谢谢你的合作。”
男人眼里闪现了点什么,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而那老头显得有些害怕,缩在墙边,低着脑袋不声不响。
我隐约觉得他想举报的人就是他的儿子。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到底是什么让他这样前后矛盾呢?
4.当年真凶
幸运的是,第三个受害人的尸检报告显示,凶手在她脖子的项链上留下了个指纹。也许当时凶手想把项链拿走,可拿到手里才发现那项链只是仿金的假货而已。
那指纹的清晰度很糟糕,估计是戴着胶质手套。凶手肯定以为这样就不会留下痕迹,所以才没去擦拭。
鉴定结果出来了,果然是老头的儿子。他过去因为偷窃入了狱,劳教一段时间后放出来,却还是屡教不改,数次进出监狱大门。
队长决定派人去抓他,我阻止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个秘密隐藏在老头和他的儿子身后。而我,本能地想要知道。
我马不停蹄地回到第三个案发的小区,特意从老头的值班室门口经过。他的儿子坐在外面晒着太阳,看着我过去,一双眼紧紧地盯在我身上,嘴里叼着半截烟,还袅袅地升出白雾。
我上楼,来到第三名受害者的房门口,门没关。我早料到那个老头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其实物证已在,现在只要将男人逮捕归案审讯就行了,可我还是执著地想要知道老头的秘密。
他走到我跟前,抬起眼看我,接着开口:“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了。真像。”
“像……什么?”
“像你妈妈。”
他咬牙,身子有些发颤。我从脚心升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他沉默了很久,才接着道:“你还有个哥哥?”
“听说是,但后来就失散了,我对他没有印象。”
老头还是摇着头,一声接着一声地不断叹气。我不知道他想告诉我什么,尽管那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却还是强迫症一样希望听到最后。
“你哥哥他——他没死。”
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作响,我靠在墙上,感觉有些虚弱。
“我真的,没有想过杀人……我只是想抢她的东西,”老头捂住了脸,在我面前蹲下去,“可是她叫得那么大声,我吓得要死,脑子一热……”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因为我已经抓住了他的领子:“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我一直记得你。我不记得你的样子,但是我记得你的手心——一边有颗黑痣,一边有疤,就这么对我扑过来!”
说着,我抓过他的手腕,翻上来。那双被岁月催化的手心里刻着我一直无法忘记的东西。我觉得大脑很痛,难以抵挡的痛苦山呼海啸而来。
5.对峙
我放开他,退了几步站住,好几秒才抬起头,平静地道:“凶手,那个利用婴儿哭声杀死单身母亲的人……是我的哥哥。”
他呆呆地看了我一眼,尔后点了点头:“我杀了你们的母亲后很害怕,就逃跑了……我想赎罪……但是只找到了你哥哥……”
老头说得结结巴巴,可是我已经全都听明白了。我闭上了眼睛,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哥哥居然是杀人凶手,而且还是利用婴儿杀死单身母亲,这让母亲当年因保护我而死何其讽刺……
老头还在絮絮叨叨:“我想让他自首,也想举报他,但是……”
“他知道这些么?”
我打断老头的话,开口问他。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关于你的事情。”
“那他知道你杀了我们的母亲?”
“是……”
“所以他才会那么对你,而你从来不去反抗?”
老头别开了脸。我深吸了口气,走到他跟前,然后一刀深深插进了他的肚子。老头睁大眼睛看着我,猛地抓住我的肩膀,过了一会儿便软软地松开……
之后,我没有下楼,而是躲在门口,给值班室打了个电话,我告诉男人已经知道他是凶手,约他在第三个受害者的家里见面。
他很快就来了。我躲在门边,拿着刀,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扑了上去,
他猛地往前一个踉跄,可他身上没有渗出我预料中的鲜血。刀尖狠狠地撞在一个东西上,我的手腕有些发麻,刀从他的衣服上滑落下来,他转过头,眼里布满了血丝。
我竟将刀插在了他藏在后背的一根很粗的钢管上。
他猛地抽出钢管,砸向我。我没能躲开,眼前一晕跪在了地上。那家伙对我扑了过来,坐在我的身上,死死地扼住了我的脖子。
我死命挣扎,眼前逐渐被黑色的雾气环绕。而后就像那个噩梦一样,所有东西都清晰地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知道了,那个在梦中一直伸手掐住我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哥哥!
当年我还那么小,他也那么小,可他就想过要杀我。为什么?
“哥……”
最后的时刻,我赌命地从被扼紧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声音。我是一个警察,从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严苛训练中,我唯一学到的事情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对方的破绽。显然,他的破绽就是我。
果不其然,他愣了愣,手上的力气不由自主放松,眼中先是迷惘,而后变为惊悸,那情绪一瞬而逝,却又清晰可见。
他想起来了。在那个午后,家中的摇篮边,他也是这样伸出手掐住了我的脖子。而不同的是,此刻我的手边躺着一把匕首。
我趁机猛地一把推开他,翻过身抓住了匕首,狠狠一刀刺到了他的右臂上!他哀号一声再度凶狠地扑过来,我本能地挥刀朝他刺过去……
我擦干净所有留在现场的指纹,然后将他的指纹印到了刀子上——我好不容易走上生活的正轨,不能因为这两个人毁了。
6.尾声
送哥哥进精神病院的那天,天气很好,仿佛多年前,我安然睡在妈妈怀里的那一天。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终究下不了手杀他,只是给了他一针,让他的智商永远停留在四岁。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个梦,梦中哥哥朝着我一摇一摆地走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天真的笑容,宛如不懂事的孩子,这让我情不自禁迎上前去。可他忽然对我开口,那声音破败沙哑,就如同百岁的老妪。
“我不会放过你!”
他的笑容一瞬而逝,然后猛地伸长双臂掐住了我的喉咙。我惊叫一声坐起来,大汗淋漓。
闹钟滴答响着,我探头去看,时针和分针成一条直线,清晰地指向6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