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惊梦

日头渐落，张达望着远处逐渐模糊的人影卖力前行。他的肩膀被半寸宽的深棕色皮带缚住，一路挥汗如雨。那根勒得他苦不堪言的皮带另一端连着一辆四轮马车，马车里堆着大捆大捆的粉色钞票，在钞票后面半人高的南瓜形状的车厢里，坐着一个穿着华丽的女孩。

女孩不时拉扯一下缚住张达的皮带，每扯一下，张达就奋力往前走几步，这让他联想到当牛作马。

载满钞票的车来到一座两层小楼面前，女孩激动地跳下车，两人携手走进这栋价值不菲的小楼，最后花光了车上所有的钞票才把它买了下来。

“亲爱的，你终于买了栋楼给我！”女孩跃起，亲了张达的脸颊一下。冰冷的嘴唇贴在脸上，是阴气逼人的触感，张达猛地坐起，满头都是冷汗。

每次梦到这里，张达都会惊醒过来。梦中其实也没什么恐怖的情节，但对张达来说，这无异于最可怕的噩梦。

还没恢复清醒，短信就来了，是张达那公主般的女朋友蓝小玲。张达赶紧抹了一把脸出门去找她。

蓝小玲在学校礼堂侧面的展览厅急不可耐地等待着他。她看上了一件展品，正寻思着如何弄到手。

那是一栋小洋楼模型，外形很特别。蓝小玲一旦喜欢什么就非要弄到手不可，张达只好四处寻找该作品的设计者商量。

蓝小玲脸上露出娇嗔的笑容，望着为自己奔走的张达满意地点点头。张达的行动却并不那么顺利，展览的负责人李阳冰告诉他，那件作品是非卖品，设计者本人现在也并不在学校里。

张达费尽了口舌，也未说服李阳冰。蓝小玲一跺脚走了，气呼呼地丢下一句话：“真的买不起，连个假的也搞不定，你还有什么用！”张达一口气噎住，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天晚上，张达很晚才回到住处，那是他与蓝小玲在校外的爱巢。当蓝小玲看到他手里捧着那栋外形特别的房子模型时，才露出了笑容。

“亲爱的，我也送你一份礼物。”蓝小玲搂住张达，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条半寸宽的棕色皮带缠在了张达腰间。腰间一紧，张达的心脏都停了半拍。

不经意间，张达看了一眼房子模型。这一看，他发现房子里竟还放着两个纸扎小人，一个衣着跟自己一样，一个跟梦中坐在南瓜车里的蓝小玲简直像极了！他暗暗吸了口气，努力不让蓝小玲发觉自己的异常。

2.冥币

张达一直深信自己做的那个梦是有根源的。蓝小玲从来就是个活在幻想世界里的女孩，总想过公主般的生活。她说如果张达将来要跟她结婚，那就一定得像个王子一样用漂亮的马车接她去宫殿般美丽的房子里住。

这对还是一个大三学生的张达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虽然蓝小玲生得娇俏美丽，家世也好，张达却越来越找不到当初与她在一起那种虚荣的快乐。

现在张达为她买了一栋房子，虽然只是一个模型，好在她没再继续骂他没用了。当然，张达没有告诉蓝小玲房子的来历。

这个模型并不是在作品展上看到的那个，而是他用手机拍下来后找人依着样子做的。做房子的地方是殡仪馆附近的扎纸店。

扎纸店做出来的房子跟原作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让张达没想到的是，他们不知何时在里面还放上了两个纸扎的人。

蓝小玲倒是没说什么，她最近安静得几乎不像她本人了。一有空，她便会坐在模型房子旁发呆，神色忧郁。不只如此，蓝小玲渐渐地让张达感到深深的恐惧。

他还记得那个晚上，蓝小玲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仔细抚摸了一遍他的脸颊，而后开门出去，许久不见回来。

张达轻手轻脚地走出睡房，一眼就发现卫生间里火光跃动，还散发着纸灰味儿。他探头一看，几乎吓晕过去。披头散发的蓝小玲佝偻着身体，在烧大捆的粉红钞票。火光忽明忽暗，映出她呆滞的脸。她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多存一点，不然下去不够花……”

地上那些粉红钞票都是“天地银行”的冥币，张达皱着眉悄悄退回了睡房。

后来的几天，张达才知道感觉到蓝小玲不对劲的不仅仅是自己，蓝小玲的几个姐妹也说她跟从前大不相同了。这些日子她不仅说话态度温和，而且还送了几个小姐妹很多礼物。

有小姐妹说：“总觉得她在交代什么似的，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电视剧里这样的桥段很多，一个人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要做一些交代后事了结恩怨的举动。想到这里，张达不禁打了个寒战。

张达去了那家扎纸店，那里也卖冥币。店老板对他的疑问感到有些好笑：“谁会给自己烧纸钱呀，除非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张达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

3.黄泉路费

张达早听说过给自己烧纸的事，还是蓝小玲告诉他的。那时两人才开始交往，蓝小玲的父亲刚从一场人命官司里脱身。

蓝小玲的父亲是一个开发商，在一个楼盘的开发中，为了谋取更多利益，他要求设计师修改楼盘设计图纸。哪知设计师是个倔强的人，死也不肯修改自己的设计，蓝小玲的父亲只好找人偷偷改了图纸。不料改图纸的人专业不精，导致该楼盘建造过程中发生了事故。就这样，那位设计师惹上了官司，气结身亡。

诡异的是，在他死前，有人看到他每晚都到楼盘附近去烧纸，嘴里不停地说着：“先多存一点儿，不然下去不够花。”很多人都说，他那是提前给自己存点儿去黄泉的路费。

张达想起自己做过的梦，那辆被他拉着的车里放的其实都是冥币。梦中他用冥币给蓝小玲买了一栋房子……难道蓝小玲要死了？张达惊恐不已。

那个古怪的梦再次找上了他，这一次他与蓝小玲一同住进纸房子里。蓝小玲问他愿不愿意留下来陪她，他还没回答，房子就被点着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纸人一样被烈火烧成了灰烬。

睁开眼时，蓝小玲正满脸泪痕地看着他。她抚摸着张达的脸说：“为什么你不能一直陪着我呢？”

张达头皮发麻，蓝小玲希望自己一直陪着她，可她是一个将死之人，一直陪着她意味着什么，白痴都明白。

他探头看去，纸房子里的两个人并肩僵直地躺在一张床上，同生共死。

就在这时，张达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张达赶紧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打来电话的是那天建筑系作品展的负责人李阳冰。李阳冰告诉张达，他们看上的那个房子模型不见了。

其实，那个模型的作者在大一时就去世了，模型一直寄存在系里，那天也不知是哪个糊涂蛋把它搬了出来。后来展览结束，展品都被送还给作者，可那个死人的作品却不知被谁给领走了。

“那个去世的作者叫什么名字？”张达问。

“马琳琳。”

张达浑身一抖。他买回来的房子模型，右下角有个手写的字母：M。他知道很多做设计的人都喜欢在作品右下角签上名字的英文缩写。难道自己和蓝小玲是让鬼缠上了？

张达一咬牙，决定再去扎纸店问问。可扎纸店的老板无论如何也不承认他来买过一栋纸房子。最后，张达只好买了几捆冥币离开。

夜晚，张达趁蓝小玲睡着，偷偷摸进卫生间，将买来的冥币一张张烧了，祈祷缠上自己和蓝小玲的鬼魂能放他们一马。

身后隐隐有目光注视着张达，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蓝小玲披散着头发，满脸泪痕地看着自己。

4.最后一夜

张达去打听过，马琳琳确实死了。那个房子模型是她最后的作品，是她根据一本建筑设计期刊上的创意做出来的。而那个创意的主人，因为一场官司而亡。

用脚趾头也能猜得到，那个设计师就是被蓝小玲的父亲害死的那位。张达还听说，马琳琳在死之前变得非常古怪，她也像那个设计师一样，每到夜晚就悄悄找个地方烧纸，说要先多存一点儿，不然下去不够花。

蓝小玲现在也开始给自己烧纸了，这难道是报应？

张达觉得自己不该趟这一趟浑水的，事情根本与自己无关，何必要去白白送死呢？他决定再去买点冥币，帮蓝小玲多烧一点，不枉两人相好一场。

他还想到，即使蓝小玲死了，自己也不会孤独，因为他还有洛洛。洛洛是他在网上结识的女孩，断断续续聊了一年，两人都有了那个意思，可就在准备挑明时，蓝小玲疯狂地追求起张达来。

蓝小玲家世不凡，张达自然知道怎么选择。他跟蓝小玲走到了一起，却也没有断掉与洛洛的联系。有一天，洛洛告诉他，她要到偏远山区实习半年，可能暂时无法联系。张达当然求之不得，半年后如果与蓝小玲发展稳定，就可以借着感情生疏的理由与洛洛了断。

现在蓝小玲要死了，他的美梦自然化成了泡影。放弃也罢，反正通过这半年的相处，他也看清了蓝小玲，她跟她那奸商老爹一样精明，从她身上捞不到什么好处。

这些天洛洛回来了，她并没有在意张达前些日子的冷落，两人还约好了见面。

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屋，两人聊了大半个晚上。临近深夜，张达才跟洛洛依依不舍地分开。回到住处时蓝小玲已经睡下，他悄声躺在一旁，胆战心惊地闭上眼睛。

谁知道这会不会是蓝小玲活在人世的最后一天？张达努力让自己平静下去，却始终无法睡着。

挂钟的指针一点一点跳向凌晨一点。蓝小玲缓缓坐了起来，一手握着尖刀，一手抚摸着张达的脸。

张达猛地睁开眼，慌忙抓住蓝小玲握刀的手，两人争抢着扭打在一起。突然，张达一个失手，那把刀顺势插入了蓝小玲的腹部。

血染了张达一手，蓝小玲痛苦地倒下，只说了一句话：“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

看着蓝小玲失去了呼吸，张达如坠冰窟。今天果然是蓝小玲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她并没有平静地死去，而是死在了自己手上。

张达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黑漆漆的房子里闪过一道光，张达回头看到了举着手机的洛洛。

“她终于死了。”洛洛一脸诡笑。

5.死结

张达不知所措地丢下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洛洛没理他，走到蓝小玲的电脑前，很快找出了一个视频文件。打开视频，张达看到了自己。

他佝偻在卫生间里烧纸，望着纸房子发呆，将里面的两个纸人摆成各种姿态……虽拍得断断续续，但他还是发现里面的自己很奇怪，表情呆滞，动作僵硬，好像在梦游。

“这都是蓝小玲录下来的，他告诉我你最近很异常。”

“她说我异常？”张达额头冒汗。视频里自己的举动分明就是蓝小玲的状态，可为何变成了自己？

“是的，其实对她父亲那个惹上官司的项目，她并不知情。后来有人在网上把那些事散布出去，她才找到发帖人了解真相。再后来，她看到了另一个给自己烧纸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那个发帖人……”张达好像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就是我。”洛洛眨眨眼，“她没告诉你，当年那个设计师是在梦游的状态下给自己烧纸的吗？她发现你最近在梦中就会……”

“不，她才是给自己烧纸的人！”

“她那是想永远跟你在一起呀。”洛洛捂着嘴笑起来，表情扭曲，“她总算落进了我的圈套里，就算不死也会疯掉，只是想不到最后是你杀了她。”

“你的意思是，她故意为自己烧纸的，她以为那样就会死？”张达实在无法相信精明的蓝小玲会为自己走上绝路，他更无法理解洛洛什么要陷害蓝小玲，仅仅因为自己选择了她？

洛洛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想让她也尝尝被人陷害的滋味。那个设计师是我父亲，其实我不叫洛洛，我叫马琳琳……”

“马琳琳？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张达惊叫道。

话音未落，一股温热的血溅到张达脸上，面前的马琳琳“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她的身后，站着满脸狰狞的李阳冰：“她当然没有死，只是躲起来实施她的复仇计划而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达的头脑已经全然混乱。

“那要去问问她那该死的父亲了！”李阳冰踢了一脚马琳琳，“她父亲设计的那栋烂楼，倒下来压死了我一家老小，只有我侥幸躲过一劫。”

李阳冰拎起那栋房子模型，嘿嘿笑道：“这个模型，是马琳琳为纪念她那该死的父亲制作的，我把它拿到展览上展出，就是为了引出马琳琳。想不到，她居然复制了一个通过扎纸店卖给你们，真是煞费苦心啊！”

张达已无力再说什么，瘫在地上看着李阳冰把那栋模型踩了个稀烂。

一阵风吹来，不知哪里飘来几张冥币，张达下意识地按下了打火机。跃动的火光中，他的脸忽明忽暗，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状态。火舌吞噬了冥币，随后蔓延到房间的其他地方，不多时房子就一片火光冲天。

走廊上传来奔跑的声响，而后有人拼命地捶打着门板，撕心裂肺地大喊：“女儿，女儿啊！”

或许，这个复仇的循环再也结束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