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常常看到女孩子在玩一种游戏。用布缝一个小沙包，然后把一些麻将牌往桌上一撒。每次将沙包往上一扔，趁沙包落下来之前把麻将牌竖起来。全部竖完后再放倒，开始第二轮，只是这回要每次竖两个。这样依次玩下去，可以独自玩，也可以两个人一起玩，玩得不亦乐乎。我看到有些女孩子因为常玩，眼疾手快得跟变魔术一样。那时麻将被禁绝，一副副麻将都拿去销毁掉，所以这些残牌会给女孩子拿来玩。只是麻将牌算是比较高级了，很多人就拿一副残了的陆军棋来玩。因为陆军棋嫌小，就用橡皮膏把几颗棋子粘成一个较大的方块，与麻将牌差不多大。

江南小镇，搓麻将是过去最为常见的娱乐，就算文革时也屡禁不绝，当时就有人用竹片自制麻将来玩的。70年代末，麻将开禁，一夜之间，又是户户麻将声。

老太太们重涉此道，无不兴致勃勃，有些甚至凑上四个角玩一整天。很快年轻人也对这种游戏感兴趣了，但他们大多从未摸过，从头学起。虽然明令不得赌博，可是麻将本就是赌具，卫生麻将玩着不过瘾，暗地里都添上了彩头。只是当时输赢不大，一点一角钱，就算是相当大的赌注了。

很快，镇上出了两大高手，一个诨名翻子，另一个绰号坦克。翻子以手法取胜，有人见他把一副牌扣在桌上，只要手在牌上一抹，就张张翻过来，当真和变魔术一样。坦克是个女的，手法另有一绝，据说她可以把一副牌两头顶着一抛，落回桌上时要哪几张翻过来就翻过来。这一手其实就是玩沙包练出来的，练到这份上，也算是无意得之。翻子和坦克两人的牌技也极为高超，反正与他们打牌，旁人多半只有输钱的份，以至于这两大高手只好打卫生麻将过瘾，没人肯与他们赌钱。其实俗话说得好，久赌无输赢，这两人与其说是牌技高，不如说是作弊手法好。

有一回，来了个外乡摆棋摊的。名谓下棋，其实还是麻将居多。他宣称只自摸，别人放铳一概不和，但就算这样，别人与他搓麻将还是输多赢少，他一天少说也能赚个十来块。在那个一个月工资只有十几二十块钱的年代，一天赚十来块当真是个天文数字，大家看得眼红，那些不服输的更是前赴后继，争相送钱。

一连十来天，这人起码也赢了一百多块。因为坦克是女人，家里不太让她出去玩牌，因此有人让翻子去跟他打了一局。玩过八圈，翻子输了五块多，算是比别人战绩好。事后有人就笑他只能关起门来做大，遇上外乡人就斗不过了，翻子输了一局，心里很不服气，便说要请师傅出山。翻子的牌技是知青插队时跟乡下一个老农学的。那位老农早年走南闯北，晚年才回乡。第二天，翻子就买了点儿糕饼到乡下找他的师傅。

大家听说，翻子要把师傅请出来，心想这回有热闹可看了。翻子的牌技神乎其神，不知他师傅到底怎么个好法。

当天黄昏时，翻子就回来了，却只有一个人。大家以为他没把师傅请来，但翻子连家都没回，马上便要去挑战那外乡人。

到了外乡人的棋摊，翻子要求一副双人麻将，一局定输赢，说完，立马拍出了五张十块。

翻子回城后在厂里做工，每月不过十七块，这五十块不知存了几个月才存下。这一下顿时轰动了整条街，旁人从没见过这等豪赌，纷纷过来看热闹。

外乡人刚洗好牌，要掷骰子时，翻子突然摸出了一颗新骰子说要换这颗。外乡人开始不肯，旁人便起哄说不肯就是他的骰子有问题，外乡人没办法，只好用了翻子的那颗骰子。

刚摸了几手牌，外乡人脸上就有冷汗淌下来了，便要认输。没想到翻子冷冷一笑，坚决不肯，于是牌局只好继续。

又打了几把，外乡人突然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来，人伏倒在牌桌上。旁人都吓坏了，有好心人拿来了云南白药给他服下，好半天才缓过来。翻子仍然不依不饶，直到那外乡人答应把赢来的钱都还给大家，翻子这才罢手。

第二天，外乡人就收拾了棋摊走了。大家都问翻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翻子一直不肯说，只是他后来再没有玩过麻将牌。

这件事我是小时候听到的。二十多年后，在一次聚会中，我当故事讲给别人听，当时他们也在搓麻将，其中一个突然说：“原来真有鬼骰这种事。”

我便问他什么叫鬼骰，他说：“赌博这种事，久赌必输，但历来都有把赌博当成谋生产业的人。这些人都不是正经的赌客，全是些郎中。像藏牌换牌之类，只能算是雕虫小技，其中有一门是借助邪术来取胜。鬼骰还不算最坏的，是找一个一辈子都在赌的人，在他刚死的时候切下右手食指，用指骨关节做成，那个一点正是指骨中间的空洞。做完了还要找一个小孩，在他身上割一个伤口，把这骰子塞进去，平时用热血养着，不然时间一长，鬼骰也要失灵。这样的骰子掷的话，就会自己选出必赢的牌来。当然，说必赢也要打得好，打得不好一样会输。还有种鬼牌，那就伤天害理了，是把那些赌鬼的腕骨截下来做成麻将牌，而且每个人只能取四块，这样索饼万加上东南西北中发白这基本的一百三十六张牌就得找三十四个赌鬼才能凑齐。用这鬼牌来打，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才真正称得上必胜。”

我说：“这个不用血养吧？难道比鬼骰还伤天害理？”

他叹了口气说：“要找到三十四个一辈子都在赌的赌鬼，又要趁他们刚死时截骨，你说一般人能凑得齐么？当然只能想尽歪门邪道了。一副鬼牌背后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个冤死鬼，这样还不叫伤天害理？”

说到这儿，我才明白小时候听到的这故事背后的真相。

可是回想起来，翻子拿出来的骰子多半是属于自己的鬼骰，他这鬼骰又是哪里来的？那时的老赌鬼实在少而又少，不过，他说的那师傅倒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