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上)

1.阴魂不散

5月26日。G市警察局刑警队队长赵信的办公室内。

一向以坚毅和冷静闻名警界的赵信,今天的精神却有些恍惚。

妻子胡梦和他分居已经有大半年了。近几个月来,他们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可妻子胡梦傍晚时分给他发了一条短信,让他快回去。她说,今天她在楼下花园里散步时,那只宠物狗布布走失了。

赵信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往日种种记忆一齐涌上心头。他呆了几秒钟,和自己的助手刘力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

胡梦在小区的花园里找了许久,也没有看到布布的影子,她闷闷不乐地往家里走去。刚走到家门口,却忽然发现门前放着一大束包装得极为精美的薰衣草。

胡梦弯腰把那束花拿了起来。她感到花的分量有些重,一些黏糊糊的液体也忽然从那塑料包装里渗了出来,沾在了她的手上。

胡梦缓缓地摊开手掌,然后脸色迅速变得一片惨白——她的手心,已经沾满了触目惊心的殷红的液体——那是血!胡梦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赵信的车猛地一下在楼下刹住了。这时,他忽然感到手机在口袋里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一条彩信。他有些疑惑地打开短信。

一看那图片,他的眼睛便蓦地瞪大了——是胡梦的宠物狗布布!它的喉咙被切断了,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像要呼救的嘴巴一样无力地张开,上面插着一枝薰衣草。

薰衣草?赵信的心“咯噔”一下,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正想集中精力去捕捉那一闪即逝的某个念头时,他的手机却又剧烈地振动起来!

这一次,却是胡梦的电话。赵信赶紧按了接听键。电话那边传来了胡梦那带着哭腔的声音:“赵信,快,快回来!血,是血!”

她的声音里透着巨大的恐惧,赵信一下子全身发冷,一手拎起衣服,飞一般往外冲去。

血,是血。

从家门口一直淌到厨房。

点点滴滴的血液一直淌到冰箱外。冰箱的急冻室内,还有一杯已经半结为冰块的血液。

过了一会儿,赵信在胡梦身旁坐了下来。他动了动嘴巴,想说句安慰胡梦的话,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却突然打破了寂静,胡梦的身体也猛然一抖。

是胡梦的手机。她用手绢擦擦眼泪,勉强止住哭泣,才拿起电话。谁知刚一接通电话,她的脸色便立刻变得煞白!她忽然一声尖叫,一手扔掉了那手机,像是扔掉了一块烫手的火炭!

赵信忙跳起来,一手将她搂入怀里:“梦,梦!怎么了?”

胡梦全身发抖,用手指着那部手机,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赵信弯下身去,将她的手机捡起来。正在这时,他的手机也响了。

是刚才发送彩信的那个号码。

一阵单调的“沙沙”声之后,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低沉诡异的声音:“我在想,你的血将是多么的甘甜鲜美……”

赵信的头皮一阵发麻,但他还是冷静地问:“你是谁?”

又是一阵令人惊悚的笑声,仿佛饱食了人肉的夜枭,声音里浸透了血腥。然后,电话挂断了。

胡梦兀自呆呆地站着。赵信走过去,想要伸手去拉她的手,但她却走开了。他的手尴尬地凝在空气中,神色黯然地垂了下来。

赵信查看了两部手机的通话记录,胡梦接到的电话和自己接到的电话都来自于同一个电话号码。

可以想象得到,她听到的内容和自己听到的是一样的。究竟是谁呢?他这么做,有何动机呢?

赵信将胡梦送到了父母的住处,然后连夜回到了警察局。他将电话号码扔给了刘力,说:“给我查查这个电话号码,看看资料库里有没有备案。”

刘力接过号码扫了一眼,然后便懒洋洋地打开电脑,将号码输了进去。一会儿,他说:“找到了。这个号码属于一个……叫许国的人。”

赵信如遭雷击,猛然跳了起来:“什么?许国?哪个许国?”

刘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几个月前,我们破的那件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呀。奇怪,他都被枪毙这么久了,你还找他的电话干吗?”

赵信跌坐回座位里,全身无力。

许国……那个可怕的男人。

他都被枪毙了这么久了,到现在还阴魂不散?

一年多前,G市发生了一起连环谋杀案,凶手杀人的手段极度凶残,案情极为诡异,而赵信刚好是那起案件的主要负责人。

在这个系列杀人案中,先后遇害的一共有三人,都是男性。死者被害的过程也有许多相似性。都是先失踪,受害人的妻子发现丈夫久不归家后便到警察局报案,然后警方便收到了一个薰衣草包裹。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薰衣草竟然都是用受害者的鲜血浇灌的!

警察将收到的第一盆薰衣草花盆里的泥土挖开,在里头发现了几样东西。第一样,是一包已经被鲜血染得污秽不堪的东西,经检验,那竟然是受害人的……生殖器官!那张裹在外面的纸,是一张法国雕塑家罗丹的作品——《青铜时代》的雕塑画。

第二天,受害者的尸体被发现在市东南郊外的一辆汽车的后备箱里。那汽车是随受害者一同失踪的。

经检验,死者在死亡前被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但他的真正死因是失血性休克——他的肚子和下体都有致命的伤口。凶手用的凶器,应该是把锋利的手术刀。从创口来看,凶手有一定的解剖知识。

一个星期之后,警方在G市的一个电影院里发现了第二个受害者的尸体。死者歪坐在一个偏僻的洗手间的马桶上,胸腹等处有几个致命的伤口,下体也被切除了。

死者的妻子苏丽也来到了现场。她的脸上化了很艳丽的妆容,即便是在哭泣,她也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仪态。这个女人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可风韵犹存。赵信记得,第一个死者的妻子钱蕊蕊也是这样时尚美丽的女人。而且,从她们的眼神和着装来看,她们似乎不是那种很安分的女人。

直到第二天,警方才收到了第二盆血染的薰衣草。里头有一张罗丹的《思想者》的雕塑画,图画里又包着另一个遇害者的生殖器官。

两张罗丹雕塑的图画,说明了两样东西。第一,凶手学识渊博,对西方文化艺术有着较深研究。

第二,则是雕塑画上反映出来的犯罪心理。《青铜时代》的主题是“觉醒”,凶手是不是想借助这个谋杀案来阐述某种精神、情感或人性的“觉醒”?

再者,第二宗凶杀案中出现了《思想者》的图片。这个雕塑的原名叫《诗人》,象征着但丁对地狱里的恶灵及罪恶的思考。凶手如果不是在向警方示威的话,就一定是想通过这次谋杀来表达某种情感诉求了。这是凶手表达的对于所谓“罪恶”的一种惩罚吗?

第三盆装着染血薰衣草的快递包裹比凶案更早一步到了公安局。和前两次一样,包裹上的收件人一栏,打印着的是赵信的名字。

包裹里,薰衣草、图画、被切除的下体,这些和此前出现过的几乎一致。所不同的是图画上的图案换成了罗丹的《三个影子》。《三个影子》是罗丹的伟大作品《地狱之门》的一部分。这组雕像置于地狱之门的顶端,三个人实质上是一个人,他们肩负着精神和肉体上的重压,接近地狱的边缘,注视着地狱里的情景。

凶手是想告诉赵信,他杀的三个人,本质是一致的。这三个人都犯了同样的罪,都应该坠入地狱。

下午5点多的时候,赵信和刘力忽然接到消息,三公里外的高尚住宅小区“碧江水岸”里发现了第三个死者。死者躺在18层高楼的顶楼上。又是赤身裸体,又是被阉割。

这起连环谋杀案很快惊动了整个G市,市长亲自作了批示,要求公安局尽快破案。赵信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星期,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结局出现了——凶手自首了。

2.交锋

凶手的名字叫许国,身份是心理医生。警察在他家里找出了带血的手术刀、手套、罗丹雕塑画册,还有麻醉剂等药物。

许国长得斯文帅气,满身的书卷气息。坐在审讯室里的他衣冠楚楚,举止谈吐间都带有几分优雅。他家境富裕,曾在法国接受过多年的教育,在国内从业的几年间,他也没有过任何违法记录。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他为什么要杀人?

从进审讯室开始,赵信就一直静静地观察着对面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从许国的眼神中,赵信读出了一些别样的意味。那像是互为仇敌的两个对手终于在战场上相遇的感觉。

沉默了很久之后,许国才平静地说:“赵信,你一个人留下来,我会把你想要的东西全告诉你。”

刘力一拍桌子骂起来:“奶奶的,你小子以为自己是谁呀?都进局子了还想讲条件?”

但赵信却淡然地笑了一笑,说:“这个要求不符合政策。你等等,我请示一下。”说着,他便和刘力一起出了审讯室。

几分钟之后,赵信一个人坐在了许国面前。赵信开口问:“我想知道,你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许国的双眼凝视着赵信,嘴边似乎还有一丝笑意:“我是个女权主义者。那三个女人到我这里来诉苦,然后便和我上了床。我同情她们的遭遇,也憎恶她们丈夫的淫欲,放纵,爱情上的虚伪,家庭暴力……这些都是罪,是无可饶恕的邪恶!”

“那么你是怎样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绑走的?”

“催眠术,还有麻醉剂。”

“催眠术?”赵信微微皱起眉头问,“这些人怎么会轻易地被你催眠?难道……他们就一点抗拒心理和防备心理都没有?”

许国笑了:“你问得好。催眠的第一要义是,如果被催眠者不愿意被催眠,那催眠师绝对不可能对他进行催眠。但是,人都是有欲望的。我告诉那三个人,催眠可以提高他们的性功能,帮助他们改善气质,在面对女人时更有魅力,因此……”

许国不怀好意地笑了,而赵信则觉得全身发冷。许国突然收敛了笑容,冷冷地说:“我知道你并不相信催眠这一套,你只是觉得我是个变态的家伙罢了。没关系,我们来做个小实验,怎么样?”

赵信很意外,这个是他没有料到的。许国嘴边绽开一丝微笑,他竖起一只手指,放在赵信前方,用一种很轻柔的声音说:“保持宁静……放松……看着我的手指……除了我的话,什么都别想……放松……我的名字叫许国……记住……我的名字叫许国……”

在他那不断重复的语句和单调平抑的语音中,赵信眼前的手指恍惚起来,他的意识也慢慢模糊起来,眼皮竟开始有点沉重了。许国却突然一拍手掌,“啪”的一声脆响,将他的神志唤醒过来。许国脸上露出微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赵信茫然地说:“许国……”

许国又微笑着说:“这是我的名字,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赵信突然一愣,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怎样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他的额上沁出细细的汗,足足过了六七秒钟,才结结巴巴地说:“赵……赵信,我的名字叫赵信!”

许国用老虎审视猎物一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赵信,然后微笑着说:“需要我给你来点心理分析吗?”

不等赵信答话,他便自顾自地说起来:“你是个外表坚强沉静,内心懦弱的人。因为懦弱,所以才要摆出一副刚硬冷酷的样子来保护自己。我注意到,你今天到目前为止已经吸了九根烟。看得出来,你的心情很烦躁。从你凌乱的头发和衬衣上扣错的那个纽扣来看,你缺乏一个在生活上照顾你的女人。但从你手上的戒指来看,你已经结婚了。这说明一个问题——你们夫妻之间出现了点问题!”

赵信一边听,心一边往下沉。

许国继续说道:“你的裤子上有几点油污和鸡蛋屑,这是你在家里匆忙地做早餐留下的。为什么要自己做早餐呢?你的妻子呢?”许国得胜似的看了赵信一眼,又说,“这里有两个可能,一是出现了第三者,或者是夫妻间的性生活出现了问题。就我的研究来说,一个在床上表现不佳的男人,必然会在其他领域发奋努力,来获得尊严和自信上的一点补偿……”

许国忽然停顿了一下,神情仿佛一个即将提剑刺入敌人心脏的胜利者,“从赵队长眼里隐约的不安和自责来看,再对照你在工作上的卓越成绩,请允许我大胆地猜测——你是个性无能的男人!”

赵信蓦然站起,愤怒地一拍桌子:“你胡说!”

看着被激怒的赵信,许国突然大笑了起来。赵信站在他面前,虽然看起来神色仍旧不变,但脸上僵硬的肌肉却在微微地跳动。

因为,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监听室里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刘力带头,众人一起慢慢摘下了那副监听的耳塞。

怒火瞬间烧遍了赵信的全身。他脑子里霍地冲上一股热血,一手便拔出腰间的手枪,指着许国!

监视器前的人都惊呆了,刷地全站起来!接着,更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赵信竟渐渐掉转枪口,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监视器前的同事同时变色,刘力一脚踢开一张椅子,抽枪冲向审讯室!“赵队!”警察们破门而入的时候,赵信扣动了扳机。

“叮”的一声轻响,撞针在枪膛里击了个空响,没有子弹。刘力惊出了一身冷汗。

笑容在许国脸上凝固。他眼里也禁不住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

赵信慢慢地将枪放下来,然后冷冷地说:“在进来之前,我就将子弹取出来了。许医生,需要我给你做个心理分析吗?”

不等许国发话,他便开口说道:“从本质上说,你是个虚伪的人。你在凶杀案里以罗丹的雕塑画来做幌子,只不过是想借艺术家的作品来掩饰你内心的苍白和肤浅。”

许国冷冷地看着赵信,脸上还带着一丝僵硬的微笑。

“你外表文雅,内心却极度崇尚暴力,如无意外,这种分裂应该来自于你阴郁的童年经历。你对女权的代言,源自于长时间与女性亲近的经历;你对男权的愤怒,源自于父爱的缺失及童年时对父亲的憎恨。我可以断言,你的父母必然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你是由母亲抚养大的。而你的父亲身上必然带有你所杀的那些人的影子!嫖妓,谎言,对爱情不专一,家庭暴力……”

许国的脸色苍白,眼里射出了愤怒的寒光。赵信不为所动,继续说:“你给我们送来了三盆薰衣草。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但很明显,你的等待如今成为了绝望。你能轻而易举地用催眠术骗取那三个女人美妙的肉体,但却没有办法在她们身上发现你所期待的爱情。可以说,你得了‘爱无能’的绝症。也许只有杀人,才能让你那空虚的心灵获得一丝可悲的满足!”

赵信将刚才所受的屈辱统统化为愤怒的反击,倒珠子一般将这番话倒出来,心中顿时为之一畅!

接下来的审讯,许国拒不合作,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自顾自地哼唱着一首旋律独特的法语歌谣。

第二次审讯之前,王局将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带到了赵信面前。这人是Z大的心理学博士研究生吕兴来,他和大学里的教授正在联合进行一个有关于犯罪心理学的课题研究,需要些第一手资料。

据说,他还是许国读高中和大学时的同学,同时也是本市顶尖的心理学专家。今天的审讯,吕兴来尝试着和许国交流一番,可许国一直冷漠地望着他,眼神中射出几分神秘而森然的光芒。努力了将近一个小时后,吕兴来产生了一种赤身裸体地被人窥视的感觉。他无奈地退出了审讯室,苦笑着告辞了。

奇怪的是,等赵信他们重新进入审讯室后,许国竟十分合作地交代了警方想要知道的一切!

许国一审被判处死刑,他没有上诉。行刑的那天,许国说出了自己的遗言:“当那颗子弹射出之后,故事将正式开始。”在场的人无不面面相觑。

赵信和刘力得到特许,跟在了行刑的队伍中。枪响之后,他们和法医一起走了过去。法医刚刚准备俯下身子检查,赵信却忽然变了脸色:“等一下!”法医吃惊地看着他。

赵信的眼睛盯着许国的尸体,眼里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那姿态……很奇怪!

很显然,中弹之后,许国用尽他仅存的一点点生命力,给赵信他们摆下了一个奇怪的姿势。那像是,俯首探头进入地狱的一个亡灵。

还有,他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各自伸出了一只食指,互相勾在一起。他是想架一个十字,一个交叉,还是一个“V”字?

3.法国往事

赵信手中的手机又一阵剧烈地颤抖,让他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是许国的那个号码发来的。短信这样写着:来墓地看一看我好吗?

赵信一人驾车来到了银河公墓。许国的墓就在前面,但是……墓地周围铺满了深浅不一的薰衣草,紫红色的花穗蓬勃密集地炸开,犹如地底下升腾起来的火焰。

赵信停住了脚步。

许国的墓被人掘开了。棺材板散落在泥土中,露出暗红色的一个角。棺材里堆满了腐烂的薰衣草,旁边被挖开的泥也不是新的。看起来,坟墓被挖开已经有些日子了。

一个人忽然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赵信悚然一惊,反手一扭,将那人按倒在地上,那人痛得大声叫了起来。仔细一看,来人原来穿着一件墓园管理处的工作服。

赵信连忙放手,忙不迭地道歉。那个五十来岁的半老头子忍着痛说:“这个墓前几天被人盗挖了,我们已经报案了。”

赵信急忙追问道:“尸体呢?”

那管理员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这个要等警察来查。”

赵信一连问了他许多个问题,可那管理员是新来的,许多事情都不太清楚。赵信给刘力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帮忙查点东西,然后在墓地折了一枝薰衣草,便一个人静静地离开了。

他拿着薰衣草一家一家地问市里的花店:“你们店有没有大量这种薰衣草的货?”大多数店主都摇头。后来,有家花店的店主说:“这个品种的薰衣草来自法国。据我所知,城西有一间花店可能有卖。”赵信问:“你知道那间店的名字吗?”

店主想了一会儿,说:“好像叫‘爱在普罗旺斯’。”

赵信来到那间店外,立刻被店门口那紫色火焰一般热烈的薰衣草吸引住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弯着腰给一束花打包装。一头淡紫色的长发,背影苗条而美丽。听到身后有动静,她直起身来问:“您需要些什么吗?”

赵信把手上的薰衣草递过去:“这个品种的薰衣草,你们这里有吗?”那长相妩媚的女孩点了点头。

赵信问:“最近有没有人一次性大量买进这种薰衣草?”

女孩侧着头想了想,说:“好像没有。不过,倒是有不少人到这里来大量买进薰衣草的花种。”

他又问了几句,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于是便打算告辞离开。临走前,那姑娘微笑着递给他一张名片:“以后您要买花可以找我。”

名片上写着的名字是“俞璐”。赵信笑着点点头,接过名片走了。

警察局办公室里。赵信走到电脑前,把一杯茶放在刘力面前,问:“我叫你查的东西,查到没有?”

刘力说:“许国墓被盗案现在还没有最新的线索,但另外的一些资料我已经查到了。”

赵信问:“怎么样?”

刘力按了几下鼠标,屏幕上出现了几份电子档案。他说:“‘薰衣草连环谋杀案’当中的三位死者在去年4月份曾经出国旅游,目的地都是法国的普罗旺斯。这三个人都是一个团的。”

赵信沉吟了一下,又问:“能查到许国去年的出境记录吗?”

刘力说:“你等等。”他用鼠标点了几下,然后说,“许国……在去年3月份曾持着探亲签证出国,目的地……也是法国。”

法国普罗旺斯,薰衣草的故乡,一个洋溢着紫色浪漫的地方。

他和胡梦结婚后不久,胡梦就曾提过,想到那里去度蜜月。可因为工作的关系,赵信一直没能实现她的这个愿望。他想起胡梦喜欢红玫瑰,便打算给她订一周的花。他从包里翻出俞璐的电话,想让她替自己准备好一个星期的红玫瑰。

不料电话那边的俞璐却柔声道歉说:“不好意思,赵先生,下周四我就要去法国普罗旺斯了。如果要订花的话,得等我回来才行。”

赵信心中忽然一动。法国普罗旺斯?放下电话之后,他思虑再三,决定调查一下这个俞璐。令人惊讶的结果出来了。去年3月份,俞璐竟然也去过法国普罗旺斯,而且……她和许国乘坐的竟然是同一班机!

星期二下午,赵信开车来到了俞璐的那间花店外。她一个人正在店里忙碌。俞璐走到一个高高的架子前,踮起脚尖,吃力地探手去拿放在架子最上方的一卷丝带绳。她甚至轻轻地跳了几下,可还是够不着。一只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而易举地将袋子取了下来。俞璐愕然回头,看见了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赵信。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谢谢。”

赵信在花店里踱了几步,随口说道:“今天的玫瑰好像很漂亮呢。”可背后一片寂静,俞璐竟然没有回答他。赵信有些奇怪地回过头来,发现她正一脸茫然地在发呆。

赵信又喊了她几声,俞璐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我和我的男朋友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像你刚才那样帮我从架子上拿东西下来。”

赵信微微一笑,顺口问了一句:“你男朋友也喜欢花花草草?”

俞璐摇了摇头,说:“不,他是个心理医生。他看人很厉害的。”

赵信心里一动,问道:“怎么个厉害法?”俞璐说:“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个恋旧的人。我听了很吃惊,那时我们认识还不到5分钟。”

赵信追问了一句:“然后呢?”

俞璐眼带笑意地陷入了回忆。“他说,我化了烟熏眼,这本身就代表着一种时尚的怀旧取向。我头上戴了一个有蝴蝶装饰的塑料发夹,这是我的潜意识对童年梦想的再现。说实话,当时我只是把他的话当成一种稍微高明的搭讪手段。”

她又不自觉地笑了笑,“但他后来的几句话改变了我的看法。他说,我必定携带着一个装饰典雅的皮质钱包,里面应该放着三张照片,分别是童年的自己、母亲和初恋男友。到那时,我才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说得八九不离十。”

赵信的脸色有些发白:“俞小姐,你能告诉我你男友的名字吗?”

“许国。”俞璐回过头来,“他的名字叫许国。”

赵信的脑里似有一道闪电轰然划过。许国,她是许国的女朋友!但为什么不管是许国的档案,还是后来一系列的办案、审案过程,他都没有见过这个女孩的影子?

俞璐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了,赵先生?”

赵信勉强笑着问:“你的男朋友现在在哪里?”

俞璐脸上露出了几分幸福的微笑:“他在法国,我明天就要飞到法国去找他了。”

赵信觉得身上直发冷。许国,难道他还没死?这怎么可能?

他正要继续追问下去,几名顾客却忽然进了花店。俞璐扔下他招呼其他顾客去了。赵信想了一想,走出了花店。

第二天傍晚,俞璐到了普罗旺斯的一家乡间旅馆。回到这间经常在她梦中出现的异国旅馆面前时,她忽然产生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法国乡村的夜晚十分宁静。无数的记忆残片一下子涌上脑海,让她的脑袋有种要爆炸开来的痛觉。

和许国到普罗旺斯的第一个星期,留下的都是快乐而甜蜜的记忆。直到,许国遇上了那个女人……

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了半夜,她恍恍惚惚地爬了起来,打开了自己的手机。漆黑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一段忧伤而又缥缈的音乐。接着,一个男人的低语梦呓般响了起来。是……许国的声音。

黑暗之中,她的身体像蛇一样直了起来,然后慢慢地伸出双手,在空中环住了一个虚无的“人”。接着,她的头慢慢地,却又是坚定地向上抬起,完全献出了自己的嘴唇。

音乐声渐渐淡了下去。许国神秘而模糊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来,到第13棵樱桃树下来,秘密就在第13棵樱桃树下……”

俞璐僵直地移动身体,慢慢下了床,木头人一般机械地走出了房间。她手里拿着一把铁铲和一只手电筒,慢慢地穿过庭院,到了乡村旅馆以北的一个小山坡上。

夜幕之中,十几株樱桃树孤独地站在山坡上,夜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在稍高于树腰的地方,有一只打火机大小的塑料牌子。上面印着一个鲜明的“1”字,牌子下方还写着两个汉语名字:许国,俞璐。

俞璐用手慢慢抚摸着那棵树的树干,空漠的眼中忽然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神采。她拿起铲子,在树下开始挖掘起来。一会儿之后,铲子突然撞上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是一把斧子。斧头已经生锈,斧柄也有些腐朽了。她继续在离树干十几步远的距离处翻土,在朝东的方向上,挖出了一些已经朽烂不堪的布条。她就在那个地方继续往下挖,一直到雪白的手电光照亮了那只半是腐肉半是白骨的脚。下面埋着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俞璐的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在那最黑的夜里,一个女人凄厉地尖叫起来。

4.空墓疑云

第二周周三早上,赵信一回到公安局,刘力就迎上来说:“赵队,有新情况!”赵信有些愕然:“什么新情况?”

刘力递给他一叠资料,说:“这是法国警方通过中国大使馆给我们送来的资料。”赵信更加惊讶了:“法国警方?”

中国大使馆发来的传真上交代了事情的大概情况。

一年零九个月之前,一个名为王浩磊的22岁中国籍男子在法国失踪。失踪前,他在法国国立高等美术学院留学,专修油画。校方和家属在其失踪一周之后报案,法国警方多番追查搜索,一直没有结果。

直到上周的星期五,有人在法国普罗旺斯一间乡村旅馆外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经过DNA检验,确认死者就是一年前失踪的王浩磊。经过尸检,法国警方相信王浩磊是被谋杀身亡的。

至于死亡时间,据推算,应该在一年多以前。有目击者证明,发现尸体前的一晚,有一名女子曾经在山坡上出没。经追查,该名中国籍女子名为俞璐,已于周五早上乘航班离开法国。

此外,法国警方在现场拍摄了许多照片。在1号樱桃树上,有俞璐及许国的名字。第12棵樱桃树上,有一个名为“林子萱”的中文名字。第13棵樱桃树上,有“王浩磊”的名字。

而王浩磊的尸体,正好就埋在第13棵樱桃树下。据查,第12棵樱桃树上出现的那个“林子萱”,也是来自于中国的留学生,曾在法国国立高等美术学院修习油画,与死者是同学。一年零七个月前,也就是王浩磊失踪后不久,她忽然退学回国。国内的联系地址和方式不详。

法国警方将这些资料提供给G市警方,希望中国方面能够进行追查。赵信将手中的资料放下,面容冷肃得好似铁铸一般。

王浩磊和林子萱曾在同一间学校留学。许国和俞璐曾一起到普罗旺斯旅行。一年零九个月前,王浩磊被杀,客死异国。一年零七个月前,林子萱退学回国。

这当中又有没有什么联系?

赵信和刘力直接开车赶往了那间“爱在普罗旺斯”花店。到了花店外,他们才发现,花店的店门关得紧紧的。到隔壁一打听,才听说俞璐竟然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

第二天,他开车到了G市精神病医院。俞璐穿着一身白色的病服,容颜显然已经憔悴了许多。她的膝盖上摊着一堆照片,有些照片还落在了地上,七零八落的到处都是。

赵信跟着医生走进了病房。“俞璐,你今天又不乖了?”陆医生一边说话,一边蹲下来替她去捡掉在地上的照片。那些照片已经旧得发黄了,照片上是一个小女孩和她的妈妈合照的影像。看起来,似乎是八九岁的俞璐和她妈妈的合照。

俞璐像小猫一样把那些照片全抱在怀里,呵呵傻笑。赵信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在床边坐下来,柔声问道:“俞小姐,你还记得我吗?”

俞璐呆呆地看着他,用一种很稚气的语调说道:“要吃糖!”赵信于是从托盘上拿了一颗糖给她。俞璐剥开糖纸,把糖放在掌心,然后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赵信抬头看了看陆医生,陆医生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奈。

赵信皱眉问:“嗯……陆医生,我想问一下,俞小姐这种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医生笑着说:“病态怀旧心理。病人自幼便生活在缺少父母关爱的家庭,唯一的安慰便是这些照片。后来,她的父母离异,恋情失败,更加重了这种异常心理。”

停了一停之后,陆医生脸上露出了很奇怪的神色:“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病人。我怀疑,有人在过去的催眠中给她施加了负面的暗示,而这个,极有可能是她病情加重的原因!”

正在这时,赵信的手机剧烈地振动起来。是刘力的电话。赵信走到窗边,轻声问:“喂,怎么了?”

电话那边传来了刘力兴奋的声音:“赵队,盗挖许国坟墓的家伙抓到了!”

“太好了,我马上回去!”赵信心中按捺不住的一阵狂喜,他按掉电话,和陆医生一起走出了病房。

病房中,俞璐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平静地喝了一口水。望着陆医生和赵信远去的身影,她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神情。

赵信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公安局。挖许国墓的,是一个叫做老K的老赌棍。据老K交代,早在半年前,就有人联系他挖坟的事情了。但当时对方并没有指明让他挖哪里,只是先给了他500元定金,并要了他的电话,说以后再联系他。

之后又过了几个月,对方毫无声息,老K也几乎把这事给忘了。但就在半个月前,他的手机里却忽然收到了一条短信,短信上指明了让他挖的坟的地址,并有具体的要求:把坟挖开后,要把棺材板撬开,并在墓穴周围撒上大批薰衣草。第二天,有人在老K家门口塞了一个信封,里面有2000块。对方说,事成之后,再给2500。赌瘾难耐的老K刚好缺钱,于是便拉上一个哥们,在夜里去把那坟给挖了。

到这时,赵信才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你们把许国的尸体弄到哪里去了?”

老K惊讶地回了一句:“尸体?”他瞪大眼睛,拼命地摇头说,“没有尸体,没有尸体!那个棺材里没有死人,那是座空坟!说实话,把坟挖开后,我也大吃一惊!”

这句话像个晴空响雷一般,把赵信震呆了。赵信和刘力对视了一眼,彼此都觉得手脚有些发凉。

第二天早上,赵信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电话是吕兴来打来的,他声称收到了一个包裹,包裹里竟然有一些和许国有关的资料,可能会对赵信的侦破有所帮助。

又是许国!阴魂不散!

下午3点多,赵信到了吕兴来的心理咨询所里。寒暄了几句之后,吕兴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大信封。信封里装着一沓厚厚的纸。最上面的一张日记残片上写着:

一切都源自于一年多前的那个夜晚。罪恶的欲望在漂浮着薰衣草香气的夜色中肆虐,最高的美在晨曦到来之前永逝不返。

从今天开始,爱是一种受诅咒的力量。

一切都源自于一年前的那个夜晚?许国真正的杀人动机,跟一年多前的某个夜晚所发生的秘密事情有关?什么是“罪恶的欲望”?所谓的“最高的美”究竟又是指什么?

赵信沉吟良久,终于抬头看了吕兴来一眼:“这确实是许国的字迹。这个信封是怎么来的?”

吕兴来说:“它就放在我们咨询所的信箱里,有许多病人把信放在里头。我的助手今天早上发现了这样奇怪的一个信封。”

那张日记纸的下方,还有很厚的一叠纸,那些都是许国的病人的档案。龙达空,蒋海飞,吴方希,都是赵信很熟悉的名字,他们是许国案中的三个受害者。

档案中详细记录了这三个人的心理状态及许国对他们的心理分析。此外,还有对这三个人的过往史、行为习惯、个人喜好、出没路线、交际人群、私生活等方面所进行的详尽得可怕的记载!

赵信越看越心惊!在杀死这三个人之前,许国可谓是做了极精心的准备和极周全的策划!

赵信走出心理咨询所,手机又猛然响了起来。赵信接通电话,那边传来了刘力焦急的声音:“赵队,你在哪里?又死人了!凶手杀人的手法,和‘许国案’中的非常相似!”

5.狂魔重现

死者是一个女人。苏丽,32岁,做服装生意的个体户。

而这个女人,赫然是许国案当中的死者之一蒋海飞的妻子!

苏丽的尸体被发现在她家的浴缸里。死者全身赤裸,脸庞朝下地半趴在浴缸中,露出了整个光洁的背部。这女人的背部非常的美,光洁柔滑,就如一尊洁白的大理石雕塑。只可惜,这是一种已死去的美,毫无生机可言。

尸体的身体下面,压着一张罗丹的《达厄娜》的雕塑画。

浴室里的一块卫浴玻璃已经被敲掉了一大半,透明而尖利的碎玻璃撒落在浴缸里,有的被压在尸体的下方,有的堆在了尸体的旁边。

这个女人是在浴缸里被杀的。致命的伤口在她的颈部和胸口。除此之外,她的乳房、小腹、乃至下体,都有斑斑驳驳的伤口,总共约有近百道之多。凶手的手段残忍,可谓是丧尽天良。死者的尸体被翻转过来之后,其惨状令人不忍看。

在死亡前后,死者并没有遭到凶手的性侵犯。除了卧室里的床铺有些凌乱之外,死者的家中一切如常,经检查,没有财物损失。

据邻居交代,死者很少与他们打交道。自从丈夫死后,她家中便经常出现一些陌生的男人,在邻居看来,这个女人的私生活不太检点。

赵信连续两天留在局里过夜。他把许国留下来的那些日记、病历放在台灯下,一张换一张地看。

慢慢地,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一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他才被窗外的车喇叭声吵醒。他睁开眼睛时,身子却麻在了桌子上。这时,外面的阳光斜斜地铺展在了那张“许国日记”纸上。赵信似乎突然发现了些什么,整个人猛地跳了起来!在阳光的侧照下,许国写的那段文字的下方,似乎有一行淡淡的印痕!

似乎是有人曾垫着这张纸,在上方的另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

“刘力,刘力,你快来,有新情况!”赵信说完便挂了电话,拿起那张纸,大踏步地走了出去。下午,鉴定结果出来了。那张纸上的印痕是这样的几个字:

俞璐。代号:记忆

与俞璐打交道的那些片断像放电影一般在赵信脑中历历闪现。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马上就要接近秘密的核心了。

“走,立刻去医院找俞璐!”两人飞一般地走出公安局,开车驶向医院。到了医院,他们竟正好看到俞璐在院子里焚烧一些什么东西。赵信大叫一声“不好”,立刻飞身扑过去拉开俞璐!刘力也冲了过来,用脚把火踩灭了。

赵信俯下身去,从那堆灰烬里扒出了一张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纸片。纸片上还有几个字。

子萱。代号……

遗憾的是,后面的字已经被烧掉了。他们继续小心翼翼地在灰烬里翻找,又翻出了一张被烧掉了一大半的照片。照片上有一个长得很年轻清秀的长发女孩,那美丽天真的样子看了就让人心动。刘力不禁称赞道:“哇,好漂亮!”

赵信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女孩子就是林子萱了。”

俞璐,代号“记忆”。

林子萱,代号不明。

一天后,林子萱的资料查到了。

林子萱,21岁,毗邻G市的S市人。高中毕业后,依靠海外关系到法国国立高等美术学院修习油画。一年零七个月前,她忽然退学回国,原因未明。回国后,曾有一段时间陷于深度的抑郁症中,在得到G市著名的心理医生许国的精心诊治之后,病情好转。

病情稳定之后,她没有继续学业,而是在G市的一间幼儿园里做了一名幼儿教师。

第二天,他们驾车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终于来到了位于G市郊区的那间“朝葵幼儿园”。

他们向幼儿园的看门人出示了证件,表明了来意。看门的大妈领着他们走进了幼儿园。来到一个四面花木的小院子外,大妈指着一个正在树下陪孩子们玩游戏的长发姑娘说:“那个就是林老师。”

从背影望去,林子萱的身材很窈窕,长发像流瀑一样垂在身后,样子十分动人。大妈大声地叫道:“林老师,你过来一下,有人找!”

林子萱有些愕然地回过头来。看见大妈身边站着两个陌生的高大男子,她的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

刘力笑着伸出一只手去,说道:“林老师,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刑警,想找你了解些事。”

林子萱的眼中露出些疑惑和慌乱的神色,身子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握刘力伸出来的手。刘力有些尴尬地把手收了回来。

这时,赵信忽然问道:“林老师,你认识许国吗?”

林子萱点了点头,眼睛低垂下去,飞快地避开了赵信的眼神。

赵信和刘力对视了一眼。赵信放缓了语气,轻声说:“林老师,你不用担心,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点情况而已。”

林子萱低着头不说话。赵信有些尴尬。他停了一停,问道:“林老师,你在法国留学的时候,是不是曾经去过普罗旺斯?”

哪知赵信一提“普罗旺斯”这个词,林子萱的脸便“唰”的一下变得苍白,那表情变得十分的可怕:“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赵信紧紧地盯着她,又开口问道:“还有,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王浩磊的人?”

林子萱美丽的容颜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看人的眼神已经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她的身子忽然一摇,竟好像马上就要晕倒!赵信一惊,急忙一步上前去扶住她!

哪知他的手和肩怀一触上林子萱,林子萱却突然惊叫一声,整个人硬生生地弹开了几米!赵信正在愕然的时候,她惊恐万分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跑向了幼儿园的那栋小楼。

回来的路上,刘力丧气地说:“怎么办?俞璐已经精神失常了,这个林子萱又这么的不合作,这条线索该怎么跟下去?”

赵信沉思良久,才开口说道:“林子萱是最关键的线索。不过,从今天见面的情况来看,她对生人抱有很大的戒心。她过去可能受了某种极大的刺激,而这个刺激,和我们的案子有着莫大的关系。”

刘力点头说:“这个我也看出来了。赵队,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赵信想了想,说道:“我们去找吕兴来。”

虽然他们并没有预约,但吕兴来还是很配合地抽出时间来见了他们。他们聊了一个下午,吕兴来又提供了一条信息。

许国在G市的远郊还有一间年幼时曾居住过的老屋。读高中的时候,许国会时不时逃课,一个人躲到老屋那里去。从他的言行来看,他对那间老屋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赵信马上意识到了这条信息的潜在价值。他打算回局里申请搜查证,然后和吕兴来一起到许国家的老屋去调查一番。

第三天,赵信他们带着搜查证一起到了位于市郊的那间老屋。许国的家人都已移居海外。自从许国出事之后,这里已经久无人居住。房间里的装设已经十分陈旧。

在许国住的那间房里,墙上挂了很多油画,上面画着的是清一色的薰衣草。这些画的右下角,都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字母“L”。

吕兴来正要推开房间的窗户,却忽然“哎哟”一声把手缩了回来。他的手指被一枚钉子扎破了。鲜血很快染红了整根手指头。他急忙将手指放入嘴里,用力吮了一吮。

赵信从包里掏出一方小手帕递给了他。吕兴来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道:“没事,吮吮就好。”

赵信笑着说:“还是包扎一下吧。”吕兴来谢了一声,用手帕包住了那只已被口水洗干净的手指。

三人又找了一会儿,没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下班后,赵信回家,竟意外地在小区里看见了胡梦。半个多月以来,赵信第一次见到胡梦。

两个人默默地一起往回走。在穿越小区里的那个花园时,赵信只觉得空气越来越凉。胡梦忽然开口问他:“我们离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信心中剧烈地痛了起来。他无奈地扶着胡梦的双肩,轻声问:“难道我们就不可以再努力一下吗?”

胡梦把头侧向一旁,俏丽的脸上露出几分痛苦的坚定:“难道我们没有努力过吗?”

赵信正要说话,他的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他无动于衷,依旧深情地望着胡梦:“梦,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

胡梦沉重地摇了摇头,挣开他的双手,失魂落魄地走上了楼梯。

赵信呆立了很久。他拿出手机,上面有一条“许国”发来的短信:我们来打一个赌。七天之内,我会亲口尝到你的鲜血的味道!

赵信用力地咬着牙,大声地朝着天空怒吼道:“来就来,谁怕谁啊!”

第二天,一回到局里,赵信便召集全刑警队的同志开了一个会。赵信对工作进行了仔细而有序的布置,重点落在了保护俞璐和林子萱两个人上面。虽然那神秘的杀人犯声称要尝尝赵信的鲜血的味道,但据赵信分析,这只是一个幌子。

赵信把人分成了四组,分别负责保护俞璐、林子萱,以及在许国系列杀人案中两名受害者的妻子。

林子萱的一组,由赵信亲自负责。当警车赶到了幼儿园,赵信却非常惊讶地看到幼儿园的门口处停了一辆红灯闪烁的救护车,那里人头涌动,一片混乱。

听学校的人说,林子萱割脉自杀了。等到医护人员把林子萱抬上车之后,赵信也出示了证件,跟着上了车。医生表示,她的情况很严重,需要立刻输血!医生的助手却紧张地说:“病人的血型是O型,呈RH阳性,医院血库的血浆可能不够了!”赵信一听,连忙说:“我的正好也是O型RH阳性血,抽我的吧。”

经检验,赵信的血型和林子萱的完全匹配。到了医院,医生便飞快地将林子萱送入了急救室,而赵信则被那位医生带到了输液室抽血。正在抽血的过程中,他接到了下属小王的一个电话。

小王怀疑,林子萱并非自杀。林子萱住的那间房的窗户被打破了,玻璃碎了一地。林子萱出事之前,有人听到她的房中发出尖叫的声音。学校的老师们赶到林子萱门前时,发现门被反锁了。他们破门而入之后,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林子萱。房间里很乱,书桌上的书撒了一地。房间的墙上贴着几张油画,上面清一色的是紫色薰衣草的图景。图画的一角,画着一个“L”字。

从阳台的栏杆上望下去,可以看到楼下的草地上有两个很深的脚印。很显然,有人在制造了林子萱自杀的假象之后,从阳台上跳了下去,然后越过小树林逃跑了。

赵信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幼儿园,到楼下那草地上去搜查和拍照。他正盯着那深深的脚印若有所思的时候,守在医院的小张向他电话报告了林子萱醒来的消息。

他说,刚才的情况非常危急。给林子萱运送血液的医生忽然被人从身后打晕,为林子萱的手术准备的血浆不知所终。医院启动了紧急程序,临时征集O型RH阳性血,才救回了林子萱的性命。

赵信心中一沉!仔细一番思索之后,他一拍大腿,狠狠地骂道:“妈的,上当了!”

他们都被那凶徒给耍了!

他刚刚掐断电话,手机里便收到了一条短信:赵队长,我刚刚吸了一口你的血,实在是甜得很。

赵信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森森地麻起来。他想起了昨天收到的那条短信。那个幽灵般的人物向他发出宣言,要在七天内喝到他的血!

他马上给第四组的负责人老吴打了个电话,让他抓紧时间搜寻失踪目标人的下落。第四组负责保护的是许国系列案中第一位死者的妻子钱蕊蕊。据钱蕊蕊工作的单位反映,她从两天前开始就没来上班了,事先也没有请假。

赵信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们,可能已经来得太晚了。(未完待续)

编者注:欢迎收看《普罗旺斯的薰衣草(下)》。